躺在床上,浑身酸痛,今天拍戏的时间特别长,加之没有时间练几个俯卧撑,凌睿几乎可以预见,今晚的睡眠质量不会太好。有的时候,累过了反而睡不着,他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晚上那场雨夜的戏。拍出来的视频,几乎不像他自己,那个没心没肺的快乐的自己。戏里,整个人笼罩在悲哀之中,瞳孔里也是浓重的墨色。拍戏的现场很嘈杂,视频里几乎听不出台词,估计后期会重新配音。但即使消去了声音,仅凭剧中人的表情,也足以渲染出难以言喻的悲伤,令周遭的观众忍不住放低了声音。

    脑中回放着视频里的表演,凌睿仿佛局外人一般,莫名感动。“简直不像我自己能表演出来的,”他有些自嘲地想,如果当年读书的时候,能够有这样的水准,也许也能和张君那样,成为老师的宠儿,科班里的优等生吧?这几年在娱乐圈的边缘摸爬滚打,演多了青春偶像剧,塑造了许多性格单一的标签式人物,努力赚钱还房贷的时候,他能隐隐感觉到自己在退步,仿佛心灵磨砺得粗糙了,表情也不再敏锐而灵动。然而,这一场雨夜的大戏,似乎寻回了读书时那个为戏痴狂的自己:戏前如琢如磨,戏中冷静克制地释放情绪,戏后的酣畅淋漓,待到回看之时,也忍不住嘴角微翘。

    他突然觉得,能用身体和表情来表达那种语言之外的东西,那种人人向往却无法描绘的境界,是一件多么有成就感的工作啊!尤其是突破表达极限的一瞬间,那种自由的感觉,那种超脱世外、俯视人间的一瞥,真让人着迷,也许这就是田田大人所说的诗意吧?他想,也许从来就不是好演员成就迷人的角色,而是伟大的角色塑造了演员。即使只是为了那一瞬间的澄明,一瞬间的超越自我,一瞬间的天人合一,他也原意演一辈子,哪怕无人观赏。

    激动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复下来,不禁又想起了田田大人下午给他说的戏。他也不知道自己听明白了几分,不知道她说的有没有帮到自己,但在拍戏的那一刻,他的的确确把几行诗句熨帖在心口,琢磨着诗里的意象,不断追问自己,那样的人生,那样的命运,除了诗句,是否还有更好的方式来解说?他想象不出来,越想不出来,越觉得如晦的风雨,是死生契阔的唯一背景,而他的孤独也是人类仅有的归宿。也许正是在那一刻,他走进了温客行的生命。

    没有想到,之前最怵的一幕,反倒成就了意料之外的精彩;拗口的台词,终于逼出了心里一点点深藏的诗意。他开始赞同编剧姐姐的选择了,原著的台词,真是又美又悲啊,而写出这般文字的田田大人,该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博学,害羞,深邃……她仿佛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一个平行的时空,甚至不属于这个时代。她努力地用朴素的语言,和他讲解诗意的样子历历在目,可他总觉得,她稍稍泄露出来的点点星光另一边,似乎藏着一个无比庞大的异世界,那里星光璀璨,到处是夺目的宝石,可惜无人能够看见。他忍不住对她好奇起来,尤其好奇的是,田田大人到底有没有谈过恋爱,为什么和自己说话的时候,就像中学时代的小女生一样,害羞地不敢抬头见人;然而笔下却那么熟练地描绘着层次丰富的爱情?更加重要的是,为什么她居然写的都是耽美,看来她真的从来没有恋爱过吧?……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不知什么时候竟沉沉坠入了梦乡。

    第二天,凌睿到现场比较晚,张君早已穿好了戏服,等他一起对台词。他们的戏在下午,上午只是过过戏,任务不重,算是导演给昨天拍了大戏的两位演员一点点喘息。今天,两个人神色间轻松了不少。张君一向是个体贴的人,猜到他晚起是因为昨夜拍得太晚,一见面就笑道:“我刚刚在导演那里看了你昨晚的戏,太棒了!那表情,那小模样,啧啧,真伤心,真让人心疼。”凌睿瞪了他一眼,这个家伙戏里被调戏,戏外一定要调戏回来,幼稚!他毫不示弱地接话道:“我那还不是因为心疼阿絮?”张君一愣,心说,这小子胆儿肥了,刚开始入组的时候还挺乖的,这会儿竟和剧里的温客行一样,油嘴滑舌起来。不过,张君可从来不吃亏,他闲闲地提醒道:“帅哥,你今天下午和小朋友有一场戏,台词太惊艳了,‘烈女怕缠郎’啊,你想好怎么演了吗?小缠缠,哈哈!”凌睿不甘示弱地回道:“小缠缠怎么了,缠的就是你!”张君看着凌睿技不如人、气急败坏的样子,越发得意地笑了。

    正嬉闹间,凌睿的余光看到,编剧和原著大大就坐在道具后面,捧着脸,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俩。他戳了戳张君,目光示意着两个女生的方面,悄悄地问:“看到了吗?她们俩怎么来了?不去看导演拍江湖戏,过来监督我们背台词?”

    张君轻笑道:“你今天才知道吗?她俩天天都在监督咱俩,都快半个月了。”

    “磕CP?”

    “嗯,还自称为‘大磕学家’,你介意?”张君挑了挑眉。

    “爱磕就磕呗,高兴就好,咱拍戏不就是为了让大家开心嘛!”凌睿话这么说着,心里却总有点怪怪的,仿佛有什么陌生的情绪,困扰着这句常说的话,似乎说得不像之前那样理直气壮了。

    不知是不是语气中泄露了什么情绪,张君微微地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绕开了话题,道:“说真的,昨天那场戏真不错!前面一场是我的戏,我感觉倾尽了所有的气力,没想到你后面雨中的那一场更加饱满,情绪的转折自然而悲凉,特别具有感染力。兄弟,磕了啥灵丹妙药,天人合一了哈?”

    “嗯,昨天下午田田大人指点了几句,挺有收获的。”凌睿忍不住又望了望两个女生的方向,压低了声音说道:“你看她俩,盯着我们的时候眉飞色舞,可当真和我说戏时,却又害羞得不敢抬头看我,真是莫名其妙。”

    张君目光闪了闪,若有所思地道:“也许是因为在意吧?”想了想,颇有深意地点评道:“我和两位姐姐接触不多,不过编剧姐姐一直都是个很爽朗的人;田田老师嘛,好像内向些,但也不至于害羞到不敢抬头看人吧?听说她是当老师的,口才应该不错啊!”他顿了顿,轻笑道:“告诉我,兄弟,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