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语文课时,老师总免不了布置诸如《我的父亲》之类的作文题目,宋宴山第一次写时,还不知道作文其实也是纯粹虚构的事,他看着作文纸发呆了半个小时,最后一笔一划地写上:“我的父亲,出车祸死了。”

    老师要求写满八百字,他数着这行字,觉得没法交差,于是用橡皮擦掉铅字,将这句话扩充开:“我的父亲在高速公路上开车时,把车窗打开,头探出去,然后被过路车辆撞没了头。奶奶说他开了一辈子的车,不可能不知道高速不开窗,开窗不探头的规矩,所以,他是被我克死的,但那个时候我还不到一岁,我不知道原来不到一岁的孩子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

    后来老师在评析作文时,还特意告诫同学,不要写宣扬封建迷信的事。乡下的小学都是同乡邻乡的孩子,哪家哪户的那点事,他们清楚得很,于是立刻窃窃私语地看向了宋宴山,宋宴山低着头坐在座位上,手指紧张地捏着衣角,将那已经洗白了衣角捏得皱皱巴巴的。

    老师是刚毕业的大学生,还不知道这样一句话会有这般的效果,她特意下课时将宋宴山叫过去,摸摸他的头,与他道歉,又再三强调了封建迷信害人,她不知道这句话可以开解任何一个人,但唯独开解不了宋宴山,宋宴山自始至终低着头,不想让她看清脸上的表情。

    最后,老师说:“你写不了父亲,那你试试写写母亲吧。”

    宋宴山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没有说出来,最后的结果就是他又在作文纸面前为难了半个小时,然后才写下:“我的母亲跑了,奶奶说她最开始就不愿嫁给我的父亲,但奶奶给的彩礼钱高,她拗不过外公外婆就嫁进来了,相当于卖给我们家,但是,她不愿意。外婆跟她说每个女人都这样,奶奶跟爸爸说,你们生个孩子,她就认了。后来我就出生了,我不知道母亲有没有认命,反正奶奶提起她总是骂,很不好听的话,后来我爷爷死了,我父亲死了,我母亲就跑了,奶奶到外婆家骂,外婆的底气就足了,她说她不能看着闺女被克死。奶奶就不说话了,但她也没有难过多久,因为很快她受的气都撒在了我的身上。”

    宋宴山写作文时很平静,他坐在乡下的老屋里,月光倾泄在纸上,奶奶睡得不安稳,梦中还在骂骂咧咧,他转过头去,能看到一只女鬼压在奶奶的身上。

    他想,奶奶也快死了。

    宋宴山说完,停下来看着林换玖,他没有直接讲童年往事,只挑了这件事迂回地将原生家庭

    的那点龃龉,大抵还是想给自己留点脸面,但其实,林换玖道:“你可以不和我讲这些。”

    宋宴山道:“说出这些事如果能让你好受些,也算是一件功德,更何况,这件事也没有那么

    难说出口。”

    林换玖转过头看着他,两人肩挨着肩站着,本就站着近,她的手微微往边上挪了挪,手背便蹭到了宋宴山的手背,宋宴山也回头看了她一眼,正好与她目光相接。

    林换玖弯起眉眼道:“谢谢你啊,宋同学。”

    宋宴山叹了口气,伸手在她的头上摸了摸,道:“都过去了,既然被制造出来了,就好好生活,至少命运还是你的。”

    林换玖咧开嘴一笑,好像轻松了些:“反正我也能投胎,这波我不亏。”

    张队到来在二十分钟之后了,林换玖收了拢在三楼楼梯口的怨气,他便立刻冲了进来,边走边说:“你们可真行,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跟学校里那两具尸体一样,可以并案。”林换玖松了松筋骨,走过去,道,“郭威的手机,能借给我看看吗?”

    张队道:“封好之后送回警察局了,陈锦手机在你们手里吧?”他的神情很严肃,“这件事究竟怎么回事?现场有明显的打斗痕迹就算了,那个痕迹一看就不是一般人能造成的,你至少跟我们透个底,我们才能想办法跟社会交待啊。”

    林换玖也没有隐瞒的意思,于是把陈锦的事情说了出来。陈锦确实是出于对闺蜜的嫉妒开始疯狂打卡练吉他,为此,她甚至没有准备今年的法考。

    最开始,她每天完成任务,进步显著,无论是兴趣班的表演还是酒吧里的弹唱,她的风头都远远盖过闺蜜,甚至一度得到了男神的青睐,她洋洋自得,但很快因为每天练习过度,她的手受了伤,根本练习不了,她的风头又被闺蜜抢了过去,她站在台下,只能看着闺蜜接过男神的鲜花而咬牙切齿。

    那天从酒吧出来,她连家都来不及回,深夜街道寂静,只有夜灯凄惶,她掏出从酒吧顺出的水果刀,蹲在苍蝇飞旋的角落里,扬起刀剁下一根手指,鲜血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