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岁的时候他一觉醒来，满目明黄，他挣扎了下，竟一时无法离开身下的柔软。短暂的缱绻后他再度起身，但双脚落地时竟有些身形不稳。当他走到妆台前，铜镜中照出了一个十五岁的陌生少年。此后他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汗水浸透了他的背襟。
而当时我就站在殿中，隔却纱幔，打量着他。
“谁在那里？”他猛然回头。我心头一紧，虽是朦胧中看，却为他凌人的气势小受震慑。短暂的纠结后，我掀开风帘，走出去，缓缓对上了他的视线。
无论再过多少年，我都不会忘记昏暗中的那双眼，锐利又刚毅，黝黑的像草原上的鹰，明亮如二月西北坠落的流星。
比三十年后宋军兵临城下，他召李昊夜修降表前的那个傍晚，从乾元殿出来身披晚霞，一朝满头白发，记得还要清晰。
那是广政二十八年的正月，成都已被大军包围。他赤足站在雪地里，百官陪在风雪中压抑地抽泣。我抓着徐月的手站在数丈高的城墙上，隐约还能听见他的声音：
“……自先父同光四年入川，及清泰改元，僭越至今三十余年。今愿除帝号，归顺宋廷，故修降表一封以证……”
他着单衣，在冰雪中站足一个时辰，每说一个字，都在打颤。
“举高点。本将军胳膊短，够不到。”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响起。待他更进一步更高一分，又道：“再高点！”宋军将领昂然于马上，身后是轰然大笑。笑声传到护城河这岸百官哭成一片，连我都受了感染，禁不住落下一滴泪。
她却像个木偶人，通体冰凉，望着那仿若无关的一切，看不出有一点悲喜。
城墙上竖立不倒的旌旗依旧在头顶猎猎作响，城下的铁马冰河似乎来自梦境。可我们都知道，这不是梦——是梦醒了。一切，都结束在了这场大雪中。
我阖上眼，冷风在吹那道泪痕，干涩难忍。
再睁开，已是千年后。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双手插兜，站在我面前，咂了咂嘴，给了我一个别有意味的眼神，“没什么大问题，回去以后注意休息。”
“我觉得我需要住院治疗……”我张了张嘴，有些艰难的说。
“我不觉得。”他又回看我一眼。
“起码给我开点药。”我说完，他递过来一瓶维生素A，“对眼睛好。”
“以后别再来了。”临出门前他说。
“无论什么，就当是一场噩梦。醒了，就忘了吧。”带着若有若无的叹息，从身后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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