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孟德海突然告诫杨健,说只怕要变天。当然,只要行得端坐得直,自然绝缘政令,不怕天落暴雨。杨主任转告了高总,高总说,现在才刚开始,我还拿不准他们多大力度,让我们先看看。结果,省里来了两三轮人,悉数被他摆平,中央又下来了一次人,仍然虚惊一场。高启强一锤定音,说都是这样,来了又走,查到点东西交差就算。杨主任奉承地笑笑:高总毕竟在京海一手遮天,谁敢动您啊。

    高启强扬起右手,它不用杀鱼也不用写字,清闲日子过多了,挺肉的,确实能遮天。这只手给杨健倒过茶撸过屌,以至于有时杨健几乎忽略了它多大能耐。

    那段时间,杨健跟高启强鬼混得少了。高启强把老婆儿子从香港请回来,开始当真扮演好丈夫好父亲。杨健暗地里觉得好笑,他和小钰结婚多年,有时候和高启强做到一半,阴茎还插在高老板身体里,房间里漂浮着腥味和汗味,手机铃响,日理万机的孟主任说这今天加班,记得回去监督豆豆的做口算题卡。杨健平平淡淡回一句,我也加班,今天局里好几个报告要批。孟钰迟疑片刻,说那我和台里问问,能不能带回家里去做……杨健接话,算了,还是我请假吧,我今天早点回去。

    他和高启强的关系随着陈书婷的到来撤了炮友,收回成平平无奇的利益输送。杨健来高启强家多半坐一坐就走。高家陈列讲究。陈皮、瓷器、首饰、茶具,甚至车,包,高启强用的东西要么是定制的,要么是朋友送的。肯定不是一般朋友,非富即贵,彼此之间维系友谊的方式基本都违法。

    高启强也拿杨健当朋友。所以杨健在高家得控制眼神不能乱瞟,一旦他看什么东西超过一秒被高启强发现,高启强就会判定为他喜欢,然后做人情送与他,推都推不掉。

    高启强的人情不能乱收,杨健当过队长,知道往来送礼比送等价的钱还难办。他们家屯了一柜子白酒,一滴一金,没人喝,就纯粹用来求人办事和逢年过节送礼。李家的酒不拆盒子又送给王家,几个月后张家送来的礼,定睛一看好像是当初自家送出去那瓶。好酒是越储越香的,官商勾结下,酒越来越醇。但是杨健不知道能给高启强送什么,他一开始也是送酒,给高家挑最好的,上万,高启强收到当场就打开要喝。饮了半两,高启强说,你买的这个酒,厂子是小龙开的。

    搞了半天等于给唐小龙做生意,杨健能够到的最高档,也不过是高启强的手下。他应承地笑笑,说那我下次给高总买别家的。高启强摇摇头,你下次啊,别买酒。他没解释为什么,杨健笑容不变,说好,好。高启强说,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把朋友送的一瓶酒开开,那才是真的好酒。

    杨健木嘴巴,尝不出来好赖。喝多了硬不起来,两人难得没有乱搞。他那天就从高启强这里学会这句朋友送的,这是一个绝妙的托词。

    给老婆送东西,孟钰问,你这哪儿来的,他说朋友送的,不怎么值钱。孟钰也没多想,她以为朋友是说老同学,或者当年刑警队认识的人,总之是真心交情,所以她赶紧帮杨健收好,还教训了一句:“朋友之间礼轻情意重,没有钱不钱的。”杨健说是,是,老婆说得对。

    他结婚以后,认识他的人都说,杨健真是一个好男人。所谓好男人就是说他用对领导的方式对待老婆,不耍花样,不装傻充愣。也是说,他不仅和孟钰一样工作忙,还要负责在阿姨休假的时候做饭和管孩子。

    为了孟钰,杨健脱了警服,进了狗屁供电局;为了孟钰,他一个从来不下厨的人分清了生抽和老抽。但是,不是随便哪个警官把职业头衔一丢,就能从科员当人事部主任再升副局长。是高启强从商涉政给提拔的;杨健炖汤的手艺,下厨的技巧,怎么热锅开油,葱姜爆香炒,也是跟高启强学的。高启强总说,我觉得你和我很像。于是当年开鱼档学来的手艺,都在性事前后倾囊相授,高家大宅子是杨副局长的新东方烹饪学校。

    杨副局长给一家人做了碗生抽鲫鱼,大火收汁,盛出来几度反胃,感觉自己领着全家人给高启强口交。一顿饭吃得万般别扭,老婆和女儿想要伸筷子,他眼疾手快把汤勺抓住,胳膊肘挡住妻女的来路。可是岳父大人之命不可违,杨健僵着脸接过孟德海递来的饭碗,盛了三勺。碗底温度很高,他无知无觉地给孟德海递过去,指尖都被烫红。

    孟德海先尝了一口,咂咂嘴,仰头闷了半碗鱼汤泡饭,难得对他赞许地点点头,示意厨艺大有长进。杨健的罪恶感顿时消散,连背都挺直了一些,对着岳父露出对领导的讨好笑容,用筷子给岳母和妻女挨个夹鱼肉。豆豆很兴奋,说最爱吃鱼了!幼儿园周四午饭有鱼、她喜欢周四。

    孟钰问,幼儿园里也有鱼吃吗?孟钰还记得自己念书的时候,小学学校食堂没有鱼肉,因为怕小孩子不会吐鱼刺卡住,老师学校没法儿负这个责。豆豆解释说,我会吐鱼刺!不过,不过,幼儿园会把刺全部挑干净。

    噢……哎,老杨,你找的这个幼儿园,学费虽然贵一点,确实很不错。这么细心,连刺都给挑干净啊。

    杨健笑着说,是吧,是吧。给女儿的,可不得是最好的吗。

    那幼儿园可不止贵的事儿。要不是豆豆爸爸是杨健,豆豆外公是孟德海,花多少也进不了。

    官二代子弟常常喜欢抱怨,说父母忙于工作,白天宴请宾客,晚上还有不可告人的私局,不是摸不着人,就是喝得醉醺醺了回家。亲爹亲妈不在乎他们,保姆又是拿钱办事,自己在学校开不开心,根本没人在乎。

    他们搞错了。很多人暗地里在乎,有一个人背得下来他们每一个的性格与人际关系,甚至记得他们的口味与嗜好,乃至于大小便的频次,身体有没有疾病与过敏源。这个人叫高启强,他不是有特殊癖好,他的爱好又俗套又简单,就是搞好和领导们的关系。

    托人办事时,不经意提一句“幼儿园老师说他挺喜欢绿豆粥的,每天午休起来啊,都会喝一杯”,或者“你家千金和杨局长的女儿关系很亲近吧,听说过家家会给彼此梳头发扎辫子?”,既是套近乎,也突出了自己办幼儿园的帮助。领导一听,多半点点头,露出一丝所有人听见自己宝贝孩子的消息都会露出的笑意,高总接下的话就好开口了。高启强这套也对杨健用,管用嘛,一套法子屡试不爽。他说,你女儿呀,很喜欢吃鱼,吃鱼好啊,心明眼亮。我教你的这个菜,小……小兰吃了好多年没吃腻过,你回去给你女儿做了吃。

    鱼惨死锅中,死不瞑目,翻过来翻过去,都直直地白白地望着高启强,令人无端想起怪力乱神之说,高总不恐惧,倒颇觉亲近。然后,他一秒也没有停顿,好像在说同一件事情,也好像他屁股里这时候没有含着杨健的精液,翻炒的手臂上没有掐痕一样。他讲,杨主任,那个新建的小区,你们电力局的,也不用弄得太好了,这样承包商没法子,就会去找电力公司。

    杨健接过锅铲也接过话头:我都听您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