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是村里的马倌儿，他是个哑巴。准确地说，他其实是个聋子，因为听不见人说话，自然也就学不会说话，最终变得又聋又哑。见了人除了咧开嘴憨笑外，就只能从嗓子眼里艰难地发出“啊啊呀呀”的声音。出生的时候，他看上去是个健康的儿娃子，似乎不聋也不哑，而且哭声嘹亮。他天生爱笑，吃饱喝足后，即使没有人逗他玩儿，他也会时不时地咧开小嘴对着围着他转的绿头苍蝇，对着太阳光柱子里跳舞的灰尘，或者冲着马灯里颤动着的火苗发出“咯咯咯……”的笑声，所以爹娘就给他取了个喜气的小名——哈哈。他的爹娘是后来才慢慢意识到自己金疙瘩似的头生子可能是个聋子。于是爹娘就带着他踏上了毫无指望的求医问药的路。最后都得出了同样的结论，这个娃子先天失聪，无药可治。
哈哈的爹娘成婚多年，他娘却一直没有开怀。好不容易怀上了，头胎还是个儿娃子，原本是件天大的喜事，令他们两口子喜上眉梢。同时他们也成了村里几个多年来一直生不出儿子的人家艳羡的对象。毕竟在农村还是要靠儿子撑门立户的，无论家里有多少亩水浇地，也无论牲口棚里圈着多少牛羊，只要生不出儿子，就会被扣上“绝户头子”的帽子，在人前挺不直腰杆子，抬不起头。真应了那句老话：乐极生悲，如今这两口子从沾沾自喜的云彩上，被一脚踹到了烂泥坑子里，有苦没处说。那些曾经流着哈喇子艳羡过哈哈娘的婆娘们，远远地瞅见攮着头在地里干活的哈哈妈，就会像闻到了粪臭的苍蝇，跨过一道道沟坎凑到哈哈妈身边。“让我们来瞧瞧这个宝贝蛋蛋子，脸蛋子红扑扑，一笑一眯眼”婆姨们的嘴巴像抹了蜜，啧啧地赞叹着冲她们憨笑的哈哈。哈哈妈不得不停下手里的活儿，直起腰来，挤出的几缕像用墨汁画上去的笑纹勉强地应付着眼前这几个麻雀班聒吵的婆姨们。“哈哈妈，娃子真个听不见吗？该不会是弄错了吧？”哈哈妈狠狠地把快要溢出眼眶的泪珠子给硬生生地逼了回去，故作平静地回答她们：“没错，所有瞧过的大夫说的都一样，天生的聋子，没药可治”。婆姨们得到了她们想要的答案，却装出一副悲悯的样子絮絮叨叨地说：“哎呀呀，你说可惜不可惜，长着个金把把，可惜是个哑蛋蛋”，哈哈妈从说话婆姨的尾音里嗅到了股幸灾乐祸的辛辣味儿。“聋子也罢，哑巴也罢，好赖是个带把儿的”。丢下这句话，哈哈妈就又埋头忙起地里的活儿，把那几个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干笑着大眼瞪小眼的婆姨们凉在一边。
可是当哈哈妈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家里，她就卸下了在人前伪装出的坚强，偷偷以泪洗面。他爹更是愁眉不展，常常独自抽闷烟，喝闷酒，没过多久就染上了酒瘾。染上了酒瘾后的哈哈爹像变了一个人，动则对婆娘拳脚相加。哈哈他娘原本就因为生了个哑巴而倍受打击，在人前抬不起头来不说，更是为儿子的未来忧心。面对突然降临的灾祸，哈哈娘不仅没有得到丈夫一丁点儿的安慰，反而成了他发泄怨愤的出气筒、肉靶子，日子过得昏天黑地，生不如死。她也试图反抗过，可是换来的是丈夫更加疯狂的拳脚，她有时被打得体无完肤，甚至好几天下不了床。哈哈娘被打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也曾带着哈哈逃回过远在魏家泉的娘家。可是没过几天，哈哈爹就会把自己收拾得光头净脸，左手拎只鸡，右手提溜瓶酒到丈人门上领人。哈哈他外爷是个好面子的人，架不住女婿低声下气地磨缠，就硬逼着哈哈娘带着娃子跟男人回去安生过日子。在他看来，嫁出去的女子，就如泼出去的水，守在娘家门上是要遭人耻笑的。
哈哈五岁那年，有一天，他回到家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娘。他以为娘一定又是干活去了或者到谁家帮忙做针线活了，于是就在院子里边玩边等他娘。可是，直到日落西山，夜幕降临仍然不见他娘的影子。他爹不知在哪里喝了大半夜的酒，三更半夜才带着满身的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