楸树所生绿叶,片片是心尖的模样,绿叶红花甚是可爱。奈何秋风一起,便匆匆从枝头凋零,落为遍地萧瑟。

    叶子落下,死过一回,再任人剪裁,死第二回。

    沈荷躺在乳母膝上,面色青白。一手无力垂下,一手搭着,凝视掌心快要枯萎的楸叶。

    立秋那日,秀州城中的小贩争卖剪成各色花样的楸叶,妇人小儿皆会买来簪在头上,以应时节。

    “嬷嬷,叶子不绿了。”沈荷低咳,宛若油尽将枯的灯。

    “好姑娘,不过是片顽意儿,要是喜欢,老婆子寻几片四季长青的绿叶来给你剪。”周嬷掠掠沈荷额前的散发,柔声宽慰,“姑娘要兔儿,嬷嬷给你剪只兔。姑娘要雀儿,嬷嬷给你剪只雀儿。”说到动情,泪水不禁滚下。

    泪打在沈荷腮上,她一愣,长睫微敛,虚弱道:“好,我属兔,嬷嬷给我剪只兔吧。”

    出城后,道路愈加难行,车辙曲折,简陋的青布马车实在颠簸得厉害。

    周嬷嬷搂紧瘦弱的沈荷,再看冯家挪给她们用的车室,铺的还是夏日用的席子,缓和不了颠簸不说,坐着都嫌扎得肉疼。她是下人不打紧,无所谓垫子粗细。可是她家姑娘打小娇养着,沈老爷对待女儿,说是捧璧擎珠般养育也不为过。

    自从沈夫人随沈老爷而去,姑娘孤苦无倚,寄人篱下日子本就难捱,身子更是一日不如一日。病到连日咯血,药石无效的节骨眼上,竟被冯家黑心的主母魏氏送出城。

    周嬷嬷直鼻酸,见沈荷醒着始终没合眼,问道:“可是颠簸得腿疼?嬷嬷让外头驾马的放慢些罢?”

    “您老快别再生事!”驾车的冯家仆妇先声夺人,复又扬声痛骂,“修路铺桥是朝廷的分内事,跟我一妇道人家什么相干,又不是我拣着烂路赶。呵呵,我倒想心疼你家姑娘赶慢些,一会儿太阳落下,叫人去哪买灯笼照路,好歹怜惜我们下人,颠得难受也请表小姐暂且忍一忍。”

    向嫂觉得沈荷不中用了,肯定有去无回,冯家主母是她的主子,仗着魏氏,狐假虎威。

    说起沈家孤女,向嫂恨啊,简直恨得牙根子痒痒。

    人家病了是蓬头鬼,而沈荷,柔柔弱弱,说话轻声细语,快见阎王还会勾男人的魂,不是狐狸精是什么?前院几个臭男人见过沈荷真容一回,念叨足足十日,九天玄女都说出来了。更令向嫂愤恨的是,里头说得最欢的就是自己的男人。

    沈荷脸色本就难看,听了风凉话,面容愈发惨白,暗暗握着周嬷嬷的手不言语。

    周嬷嬷不回应,怕外头狗仗人势的东西再说出些不中听的,惹得姑娘难受。没承想,沈荷涩涩地冲着她笑着,声若蚊喃:“有嬷嬷抱着我,我不疼。”

    说得周嬷嬷越发心痛,双手搂着沈荷,直掉眼泪。

    日头将落,金晖遍洒,官道两侧树木的影子形如鬼魅,在地上装牙舞爪。

    马车后头,有位眉目清和的男子牵引着老马追随。瑟瑟秋风里,秀美如玉树。一身粗衣麻布,因他俊雅的气度衬得犹如风光霁月,全无清寒之气。使人见之若夏日饮冰,清新舒畅。

    半坡村近在眼前,齐映跃下马,牵着这匹羸弱不堪的老马,不时温柔地抚抚马颈。

    野村僻静,鲜少有外人出入,忽闻马车声,妇孺孩童纷纷探头看热闹。